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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九州一曲蒼生調(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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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決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唯有門檻兒上的那一盞粗制濫造的小兔兒睜著紅彭彭的大眼睛在散發著柔和的光芒,證明他真的來過,還留下了一盞兔兒燈。

明紅色的光影從門前一路照到庭中的桂木樹幹之上,還照見了小花蛛的驚鴻一瞥。

尊主遲疑地走過去,一把撩起安安靜靜地蹲在地面上的兔兒燈,唇角微揚。

【師兄……】

【嗯?怎麽了?你——嗯???你想要那個花燈?!】

【那裏……】

【哎呀,師弟啊,你想要什麽就說啊——你不說,我怎麽知道?你不說我就買個花燈給你,你要是不喜歡,我要怎麽辦?所以說,你還是要說的嘛,你說了,我就會給你買的嘛。不可能你說了我都不給你買的嘛,你是我小師弟啊,我不寵你我還能寵誰?嗯?你就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曾經年少的雲深流伸出手指指著花燈攤子邊站著的一個花貍貓面具的燈童子,燈童子不是人,他原本只是想跟他師兄說一聲那裏有個燈童子。可是誰知道他師兄實在是相當的眼瞎,竟然以為他指的是花燈攤子上紅紅綠綠的小掌燈兒,啰啰嗦嗦胡扯了一大堆,最後屁顛兒屁顛兒地跑去給他買了一只玲瓏可愛的兔兒燈——那一只,絕對比今日這一只要精美多了。

可是,尊主慢慢地將兔兒燈捧到心口,蒼白如骨的手掌背上露出了鐵水凝固留下的青黑色的痕跡,顯得如此猙獰不堪,魔氣微微逸散而出,傷口在漸漸愈合。

“呲……”待到傷口徹底愈合,細碎的鐵塊脫離手背,迅速地落在了地面上,發出幾不可察的脆響。

【其實……師弟啊,我剛剛也看見了那個燈童子。可是,他身上沒有行惡之氣。而且你註意到沒有?他一直在幫那個花燈攤子擋著大風。燈童子雖然是貧苦到買不起一盞花燈的人家孩童的怨氣凝聚所化,但是他們並不天生就是為非作歹的,他們跟人一樣也是有好有壞的。縱其非人,但為善舉,亦可容之。】

雲深流回過頭,看向那個燈童子。原本可憐兮兮地盯著花燈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但還是努力撐開身子替這些琳瑯滿目的花燈擋風的燈童子這時候已經變成了一個白白胖胖的垂髫小童,笑瞇瞇地彎著眼睛,沖著他點了點頭。他的雙手小心翼翼地護著其中的一盞大張著嘴巴的青蛙小燈——想來應該是師兄剛剛去給他買花燈的時候順便給他也祭了一盞——唔,真醜,完全沒有這只小兔子可愛——心中彎彎繞繞,雲深流回過來擡起頭對他的師兄,也淺笑頷首道:

【……嗯,師兄,我明白了。】

一個人的回憶顯得有多美好,他生活的現實就有多殘酷。

尊主一直抱著這盞慘不忍睹的兔兒花燈,竟然就這樣在庭中站到了天明。暖暖的燈芯這時候已經燒透燒空了,整個小兔子都冰涼冰涼的,帶著股陰森森的寒意。

“玄素。”

“尊上。”

銀袍少年聽到聲音,立馬從墻外翻了進來,他這時候額前佩戴著一串白玉片,恰好遮住了額角上的那一朵“求不得”,這個人看起來充滿了冰上寂滅之花的氣息。

他接著在尊主跟前俯首單膝跪下,自覺道:“‘瞞天令’就要開始拍賣了。”

尊主分出一只手沖著他擺了擺,道:“你看著辦吧,本尊現在就去。”

正說著他走過去,小心翼翼地將熄滅了的小兔子燈平穩地放在了少年的頭頂,少年神色不變,十分冷靜地頂住了兔兒燈,這場面一時間不知道有多少滑稽!

“收好。”

少年習以為常地恭敬道:“是。”

……

好不容易從花燈的人潮裏擠回落腳的客棧,白決心底的一塊大石頭落定,長長地松了一口氣。

看樣子這位陰晴不定的尊主大人是不會追上來了。

這樣想著,他的步伐都變得大搖大擺起來。

白決並不知道,在不遠處還有一個人同樣也松了一口氣。

銀絲細密地在他的衣袖衣肩以及下擺上勾勒出縹緲的流雲紋樣,額前的玉符片冷冷地往外冒著寒氣,少年冷冽的眉宇間此時此刻竟然透露出了一點兒蠢萌的味道,他整個人都蹲伏在茂密的大樹頂上,仿佛一只好奇上樹的小奶貓眼睛睜得出奇的大。

他是一路就這麽跟著眼看著白決平平安安地走回來的。

白決當年養著他,亦是如此在後面看著他一步又一步地依靠自己回家,自己搬個小板凳到竈臺上,自己燒面吃——嗯?為什麽是面???因為他爹救苦救難白上仙就會燒個面啊!!!要別的幹什麽???擺著爛嗎???——玄素頭痛地捂住了額角。

玄素本來也不叫玄素,他爹白決在他出生的那一天,臉色慘白得好像是自己生了個兒子似的白決抱著這個七斤四兩三錢重胖小子,左想右想張嘴就給他取了個名字。

【你既然是我師弟的兒子,便是玄門之後,那就叫雲——玄——嗯,不錯不錯,真是個好名字。不過,我師弟早死了百年了,你以後記得在外人面前你叫白玄。】

【啊……】

白白胖胖的小玄素傻兮兮地看著抱著他的白決,小拳頭在半空中亂晃。

【誒,你到底記住沒有啊?】

【哈???】

小玄素把拳頭握緊,瞪大分外酷肖他親娘的眼睛,無辜地把小拳頭整個兒忘嘴巴裏塞。

【……算了算了,我真是有病,你才幾歲?唉,一腔心血怎麽就養了你這麽個傻兒子?不過——瞧你這白白嫩嫩的樣子比我師弟剛出生那會兒可是好多了,嘖,將來一定是張禍國殃民的神仙臉。唉——真不愧是我師弟的親生兒子吶,這樣貌,也沒誰了。】

白決悄悄地進了自己的屋子,他憑空運靈點起油燈,過了一會兒,又氣流一掐直接滅了這盞燈。

看到人安定下來,玄素再次松了一口氣,靈巧地翻下樹,神不知鬼不覺地匯入人潮之中。

玄素很小就知道自己跟別的小孩不一樣,他的爹並不是他的親爹,他的娘其實早在生他之前就已經魂魄離體灰飛煙滅了。

所以,他一直很小心謹慎。

畢竟這世間不要說養子了,就是親生的兒女,也有人要嫌棄,拿來當小豬玀一般的出賣掉,為奴為婢,管他三七二十一呢。

大約是吸取了養師弟的教訓,白決養玄素的時候,基本上都把他帶在身邊,免得養成他師弟當年那個面冷心冷除了跟師兄還能勉強說上幾句話,其他時候能施舍個“嗯”呀“好”呀“是”的就算是流流滿面謝蒼天了。

如果說雲深流的童年是這樣的“師弟!我回來啦!”“師弟!我走啦!”“師弟!快來看看師兄給你帶什麽啦!一個撥浪鼓呦!”——雖然說彼時雲深流已經將近七八歲,早就過了玩撥浪鼓的年紀,可是他還是很高興——特麽他師兄出去了一年了,今天才回來一趟,他能不高興嗎?能嗎???——要知道,這淩天門的清澴七十二洞天雲海裏就他跟他爹娘還有白決的娘親四個人。而在這四個人裏,他娘因為跟他爹慪氣經常不見人影。至於他爹?每天不是練劍就是在練劍的地方打坐,找人是好找,可是這樣一個爹,有跟沒有究竟有何區別??也就是白決他娘偶爾會做上兩道精致寧洲小點拎著個石頭盒子來給他嘗嘗——就這樣的日子,雲深流一直過了十六年!

為了避免重蹈覆轍,白決經常會指著一個人對玄素說:“爹爹拜托你一件事兒哈,看到前面那個雲吞攤子了沒有?去叫老板給你燒兩碗雲吞,記得收他的找錢,我待會兒就過來。”然後,他就躲到一個隱蔽的角落裏,仔細觀察玄素的表現。

玄素真的是被曾經的白決給噎了一下,他當真當自己是瞎的躲到房柱子後面去就看不見了嗎?

“……”

玄素忍不住嘆了一口氣,扶額道:“我爹還是我爹,能想到回頭給尊上送盞兔兒燈的,天上地下,也就這獨一份兒了!還挑什麽不好?偏偏是一個如此之醜的小花燈,噫——這讓我怎麽好意思捧著它——好好保存?”

然而,事實往往比預料的還要刺激。

尊主大手一揮,那盞醜到能嚇哭小兒的兔兒燈穩穩地蹲在了他西陸第一魔將玄素的頭頂,完全冷落了這位兇名赫赫的魔將自覺地伸了一半的手。

玄素:“……”

不要說話!我要靜靜!

只可惜他心裏早就翻了天,而表面上照舊是一副“不服來戰”“任何人都給朕退散八尺”的高寒表情。

他就這麽頂著一只小兔子花燈,“嗖嗖嗖”地飛回了他落腳的地方,路過抱臂站在他房門口望天等他回來下達命令的炎魔綄離書,還被嘲笑了一聲——“哎呦,這是打哪兒回來的小弟弟呀,要不要姐姐餵你喝一口奶呀?”

玄素:“……”

我靠我靠我靠!你再這樣我分分鐘跟你同歸於盡啊!

他面無表情地擡起左手,一柄烏體流金的大刀憑空顯現,綄離書立刻轉身就跑,然而她還是遲了一步,硬生生地被玄素用刀背從窗戶裏拍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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